荒城未凉（四）

04

长夜，注定漫漫无边。

昏黑脏败的牢房布满蛛网，连一片栖息的角落也腾不出来，借着栏杆隙间微弱月光，依稀可见娇小的少女蜷缩在一隅，默默无言。

落欢迷惘的盯住自己的嫁衣，先前靡丽的祭红裙袂，如今蒙尘黯淡，污泽攀附其上。就像她般，从永欢公主的神坛跌落，沦为阶下囚。

投在墙上的阴影呈扭曲的弧度，无需深吸而无处不在的血腥气，窸窸窣窣的移动声，刺激着落欢的神经。她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听。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她触怒了长生天吗？可是那把匕首不是她放的，她的爹娘，她的祖父，包括她，都是捧着一颗赤诚之心前来求和的。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落欢不傻，她隐隐约约嗅出了阴谋的气息。

上供礼品是交于阿渡清点的，作为与她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她毫不犹豫地排除了阿渡。之后有机会碰到礼品的，只有皇朝的礼官了。

还没等落欢想清楚其中缘由，走廊尽头传来逼近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永欢公主——”人未至声先到，拿捏着尖细的嗓音的，正是皇上身边内侍的太监，“奴才给永欢公主请安。”

落欢轻轻颔首，目光锁住了他挎着的小竹篮，“公公，篮子里是何物？”

“这个呀，”太监脸上笑眯眯的，“是给公主殿下准备的吃食。”

落欢安下心来，从铁栏杆间接过食物，只有一碗白粥，配上一碟牛肉与小菜。她端起碗，氤氲的白气喷在她脸上。她吹了吹，多嘴的问了一句：“公公，陛下那边可有消息了？”

霎时，太监的眉眼阴沉下来，鹰隼般的盯着她，冷冷道：“奴才也只是奉旨行事，陛下的心思岂是我们可揣测的，公主殿下还是快些喝粥，免得凉了。”

心知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落欢不敢多语，慌里慌张间，因为手滑小碗摔在地上，白花花的粥全泼洒在她的红裙上，好不狼狈。

在碎裂声中，那原本和蔼微笑的太监表情一寸寸龟裂，面色与阴影融为一体，阴沉沉的叫人难以琢磨。

倏忽，对面的太监面目狰狞摸出钥匙，横冲进来，一手阴狠的扼住落欢的脖子，青筋暴起，另一只手疯狂地抓起地上流淌的粥往她嘴里塞去。

毕竟是马背上横驰的姑娘，落欢的反应极快，下意识地用膝盖撞击他的小腹。太监吃痛松手，趁着这个间隙，落欢抢过钥匙夺门而出。等她意识到自己逃了狱，身后的追兵已经马不停蹄的赶到，挽弓搭箭向她射来，直指要害。

“唰”，箭带起凌厉的风划过耳边，落欢猛地偏头，脸上横空多了道血痕。粘稠的血珠从脸颊滑落的瞬间，好像有什么迷雾，突然拨开见日。

这根本就不是缉拿要犯，他们要的，是就地正法以绝后患。

先前的那碗粥，怕也是下了毒药，不然太监的反应不会那么激烈。一旦她死了，她畏罪自杀的罪名就坐实了，皇朝理所当然的有借口，向戎狄宣战。

每一点落欢都懂，可这一系列阴谋顺下来，她竟有些难以接受。一切都是她的自以为是，一见钟情不值一提，诚心求和碾为尘土。

到头来，她爱的人，费尽心思要取她性命，灭她故乡。

落欢不敢停下，她跑着，不顾一切的跑着，锋利的风刃逼回了她眼角涩涩的液体。她不能停，她不能倒，阿渡那个小子还在傻乎乎等她出狱。要是她死了，阿渡一定会跟所有人拼命吧。他就一个人，怎么可能敌得过千军万马呢？

所以，她要活着回去。

至少至少，可以陪阿渡一起战死，不然黄泉路上，真的只剩他孑然一人了。

但，路在此时到了尽头，落欢生生刹住步伐，她面前，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转身，士兵凶恶的嘴脸似乎比黑洞洞的悬崖更加可怕，他们一步步逼近，露骨的眼神扫过她凌乱的衣衫，毫不掩饰侵略意味。

一群禽兽。

落欢往后退了退，脚边的碎石滚落下去，连坠底的声音也没留下。

那么，闭上眼睛，是不是可以死的轻松一点呢？

落欢想着，也就这么做了。她闭着眼往后一倒，身子像漂泊不定的断线风筝，被巨大的引力拽下崖底。

一片黑暗中，她好像又看见少年天子踏尘而来，伸出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可是下一刻，他就松开了，带着恶魔般的微笑，平静地注视着她下坠。

恍惚间，耳边只余下阿渡低沉的嗓音：

“别怕，我在。”

她笑开。

我知道，你在。

碎碎念：改版前的文章好像归不到专辑里了……想看前文的可能要辛苦去爬楼了，不然好像看不懂

终于写到放弃渣男（皇上）了，后面阿渡的出场会变多，小公主的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