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与公主

在小人鱼公主十五岁生日这天，她终于光明正大的浮上海面，坐在黑色的礁石上，纵容着海面上微咸的风肆意地划过她的脸颊。

她想起了那个古怪的巫师。

巫师独来独往，他貌似从未离开过深海。

整个人也都透着神秘的色彩，总是穿着黑色的大袍子，戴着黑色的大帽子与黑色的手套，只露出一张苍白到病态的脸。

巫师现在会在干什么呢？

是坐在沉船上发呆，还是嘲笑至死都抱着金子的骷髅？

是自言自语着，还是调试着他神奇的药剂？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

“真是一个古怪的人。”她最后用一句话为这位巫师先生做了个总结。

–

远处突然传来一道雷声，海燕在雨中飞翔，像黑色的精灵。

小人鱼公主喊道:“海燕，要快下大雨啦！”

“是的，我美丽的公主。”

“所以你为什么不躲起来呢？”

“我在歌颂生命的伟大。”

“可这样真的有意义吗？”

“有的，我在雷声中寻觅希望，并欣赏自己的勇敢。”海燕喊道:“我美丽的公主，您又在干什么呢？”

“我在寻找自由。”她笑着说。

话音刚落，就是一阵狂风暴雨，乌云压顶。

“噢，我的天呐！”海燕喊着，“看，远处的一艘船被这风暴撕得粉碎！”

“掉下去了一个人！”海燕大声道。

小人鱼公主不知怎地，想起了巫师给她讲的一个故事:有一个女孩一直很渴望另一个地方，但因为某种原因她和另一个地方的人不属于同一物种。直到一次意外，她救了那个地方的王子，她抛弃了自己原有的一切，去追随他。

奇怪的是，故事到这就结束了。

小人鱼公主还记得自己曾经那么想知道后面的剧情。

但巫师却说:“这便已经是那个故事的结束了，而一个故事的结束也恰恰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但即使是重来，我们也无法保证命运的走向。我亲爱的小公主，如果是你的话，你又会怎么做呢？”

“噢，我的巫师。可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不是吗？”

“假如呢。”巫师又补充着:“假如我也是被抛弃的一员呢。”

“不会的，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记忆到这便结束了，小人鱼摇晃了几下脑袋。

或许我也应该过去救人。她想着。

于是，她向落水的少年奔去，那是一个衣饰华丽的少年。

他在海浪的袭击下紧闭双眼，嘴唇泛着白。

“他快不行了。”小人鱼公主想着。

她抱住了奄奄一息的少年，把他的头托出了海面，带着他奋力游到岸边。

她将少年放在金色的沙滩上，细细软软的沙子让人感受到温暖的存在。

她认真端详着少年的脸庞，而后说:“这可能是个王子。”

“巫师说，一个人的样貌何许，都是上帝的馈赠，长得好看的都是被偏爱的。所以判断一个人的身份应该依靠其容貌是否英俊。”说着，她嘟囔了一句:“那可真是个奇怪的观点，不过我相信他，我是他唯一的朋友了。”

可怜的巫师。

她感叹了一句。

“可这同样也很好不是吗，巫师是专属于我的宝藏。”

她笑了。

而后又静静地观察这位王子的脸。

她轻轻俯下身子，虔诚地亲了亲王子的额头。

远处似乎有人类走来了，她又回到了海里，用礁石挡住了自己，悄悄探出脑袋查看着。

一个貌美的女子走来。

王子应该会得救了吧。

小美人鱼悄悄沉了下去，往深海游去。

–

巫师似乎永远都在那个地方等她，沉默，冷静。

“我救了一个人。”

“哦。”

“他好像是个王子。”小美人鱼顿了顿又说，“和我的雕塑像极了。”

小美人鱼公主看到巫师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充满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直到最后，她也没明白这是对不可逆转的命运的悲悯。

巫师叹了口气，说:“我亲爱的公主，你千万不要爱上他。”

但他知道，小人鱼公主永远也听不到这句话的。

她是被“偏爱”的存在。

那是残酷至极的爱情，也是不可逃脱的命运。

–

在告别巫师后，小人鱼公主在夜色中潜入了一条狭窄的河流，王子的宫殿可能在那。

大厅里亮着灯，王子独自坐在窗边。

月亮的银辉洒下来，带着无端的冷寂。

她想:“王子肯定以为月光下就他一个人呢，其实我还陪着他……”

她突然愣住了，想到了海底，孤零零的沉船，孤零零的骷髅和孤零零的巫师。

“巫师也是一个人呢。”她呢喃着。

于是她采下了一支红玫瑰，往海里去了。那是朵很美丽的玫瑰花，娇嫩的花上盛着几滴晶莹的雨珠，一副娇弱美丽的姿态。

“巫师，你喜欢玫瑰吗？”

“玫瑰象征着至死不渝的爱情。”巫师说，“可是我并不喜欢。”

小人鱼公主有点失落。

“你见到玫瑰了？”

“是的……可你并不喜欢……”

“但你是例外，我娇贵的小公主。”

小人鱼公主笑了，她从背后拿出那只鲜艳的花，调皮地别在巫师的帽檐上。

苍白的巫师、黑色的帽子和红色的玫瑰。

奇异的组合，别样的美感。

“真漂亮。”

巫师拿起玫瑰认真的向他道谢。

“可我想，这株玫瑰，还是在你自己的手上比较好。”

“为什么？”

“因为你很适合红色。”

“那好吧。”她调皮的行了礼，“但我想这是我的一份心意，巫师先生还是不要拒绝啦。”

这位小人鱼公主终于开始了她最兴奋的话题：“巫师，今天我见到他了，”她顿了顿，道，“他确实是个王子，拥有着和你一样的黑发黑眸。”

巫师对这些似乎不感兴趣。

“我想我爱上他了，”她说，“我知道每天都看到他，我就很开心了。”

巫师似乎轻嗤了一声。

“这是宿命！”她强调道。

“所以你想做什么？”巫师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说:“我亲爱的巫师，帮我一个忙好吗？”

“你想拥有一双腿，是吗？”

“是的……”

巫师摇晃着绿色的药剂，淡漠道:“你没听说过吗？任何礼物都是在暗中标好价格的，我的公主。”

“我愿意进行等价交换。”

“不管付出多少残忍的代价？”

小人鱼公主的脸色有些发白，但依旧重复道:“不管付出多少残忍的代价。”

但是巫师仍然面无表情的开口:“那么向我交换你的声音吧。”

“可是要记住，你一旦获得了一个人的形体，你就再也不能变成人鱼了，你就再也不能走下水回到你姐姐或你爸爸的宫殿里来了，同时假如你得不到那个王子的爱情，你不能使他全心全意的爱你，叫牧师来把你们的手放在一起结成夫妇的话，你就会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了。”

“在他跟别人结婚的头一天早晨，你的心就会裂碎，你就会变成水上的泡沫。”

小人鱼公主沉默着。

于是巫师继续补充:“我好像还忘了一点，你如果真的变成人类，你每行走一步就像行在刀尖上。”

他伸出手来那只绿色的试剂递给她，依然面无表情，僵硬得像块石头:“瞧，恶魔的礼物，你要吗？”

小人鱼公主笑了。

她接过巫师手里的绿色的药水，说:“我愿意接受你的馈赠，我的巫师。”

“不，这是不可阻绝的命运的馈赠。”

又是一阵沉默。

巫师突然道:“红色真的很适合你。”

巫师没告诉她的是，这种红色充满了飞蛾扑火般的悲怆感和绝望感，还有盛大的仪式感。

毕竟命运女神送给小公主的最后的场景十分壮丽，她应当沉着玫瑰色的云块升起，践行着最完美的残酷美学。

但小人鱼公主并不知道，她只是无奈的笑着：“亲爱的巫师，这是你第二次说了。”

巫师清楚的看见她眸中夺目的光彩，有着对未来的期望，也有着对过去一切的留恋与不舍。

“再见了，我的巫师……”她故作轻松说。

但刚转头准备决绝的离去，去追寻她的爱情，她的灵魂。

就听到巫师在她身后说:“你别去，算我求你。”

她惊讶的回头，不可思议的看着说出这句话的巫师。

就像是天空中最高傲的鸿鹄，被人硬生生撕扯下了翅膀时的哀鸣，那是绝境之中最后的求救。

巫师还是那个巫师，黑曜石般的眼睛，苍白的脸，大大的袍子与帽子。

不过，他的帽子上还缝着一朵鲜艳的红玫瑰，那是他特意用魔药保持它的鲜艳，又特意找了针线把它缝上去的。

她游过去捧起他的脸，在他的额头留下一吻。

她说:“我亲爱的巫师，我以海的女儿的名义祝愿你永远快乐，在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里，我每天都会在另一个地方对你说早安，午安，晚安，日复一日，永不间断。我爱你，我的巫师。”

巫师没有说话。

–

小美人鱼走了，游到陆地上去。去到她一直向往的地方，她爱人所在的地方。

她望向那座宫殿前的大理石石阶，走过这条石阶，她就能见到那个英俊的王子。那是她的归宿，她的命运，她的灵魂。

后来啊，就像很多人都知道的那样。

小人鱼公主成了一个哑巴，她忍受着剧烈的疼痛与王子跳舞，听王子倾诉。可最终王子还是娶了邻国的公主。小人鱼公主的姐姐们用自己的头发为她换来了一把匕首。但她给了自己最后一份礼物——死亡，她选择成全爱……

然后小人鱼公主独自一人走向海岸，去等待她人生中最后一个黎明。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她也该变成一些泡沫了……

她闭上了那双漂亮的，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等待着最后的命运。

然而和她的想象截然不同——她的双腿开始合拢，她慢慢长出鱼尾，她似乎能发出声音了。

她睁开眼睛，迷茫着。

但是她永远不会知道，是巫师替她杀死了王子。

在她走后，巫师拾起了那把掉落在地上的匕首，精准无误地捅进了王子的心脏。

在鲜红的血液中，他笑了。

他成功地为小人鱼公主扭转了宿命。

马上巫师就被拉入海王的意识里，挣脱不得。

“邪恶的巫师，你为什么要这样？”

“她不应该这样死去。”

“你打扰了海的女儿的超脱，她本该到天空的女儿那里去，再过300年她就可以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

“可那真的是不灭的灵魂吗？”

“或许。”海王顿了顿，“至少是纯洁的。”

巫师耸了耸肩，笑了，他阴暗的眉眼随之多了几分明艳。

“可我只想让她活着。”

“我曾无数次幻想让她偏离命运的轨道，但我知道，海的女儿永远纯洁，而我已罪不可赦，再做个恶人又何妨。”

“你真是个疯子。”

“感谢您的称赞。”巫师优雅地行了个礼。

“你会以死亡来获得命运女神的宽恕。”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记得你。”

“你再也无法进入轮回。”

“荣幸至极。”

–

而海岸边的小人鱼公主迷茫的站在那里，蓝色的眼睛纯净，有着和大海一样的美丽。

远处的海风吹散了她金色的发丝，带来了一顶黑色的帽子。

她好奇地伸出手拿住了那顶帽子，那顶帽子古古怪怪的，漆黑的颜色，大大的帽檐上面竟然还缝了一朵鲜艳的玫瑰。

但她却莫名的感觉亲近和熟悉。

突然那顶帽子变成了粉尘，在空气里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帽子上面的漂亮玫瑰也迅速枯萎，又消失在风里。

而小美人鱼只是停留在原地，思索着，为什么她会在这个地方。

就像命运之神所指引的一般，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记得巫师，他曾生活过的痕迹都将被清理。

–

后来的后来，某一日海最深最美丽的女儿在海底畅游，经过了一艘沉船。

“好像有点眼熟……”

“这里应该有个孤独的巫师才对。”

“可我们这从来没有巫师……”

“而我也没有一点有关于这的记忆。”

“可能是忘了吧……”

“既然忘了，应该是不重要的东西吧。”

“可为什么我好难过……”

沉船上抱着宝箱的骷髅好像在哭，又好像在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