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笛声里的回望
星空下的孤原
冬青·笛声里的回望
作者:星语  |  字数:5428  |  更新时间:2024-02-08 14:19:21

   隆冬犹艳,四季常青。她在岁月轮转间回望,记忆里的冬青依旧,熟悉渺远的笛声又起,树下站立的人,一如从前的她。 ——序

  一

  那是个遥远的下午,细碎的阳光密密地笼罩着冬青树浓绿的叶和周围青绿成雾似的茅草。五六个孩子站在冬青树荫下,清澈的眼睛抬头望向树杈间红艳的果。“小雀,给我们吹一段吧。”他们叽叽喳喳地围住一个女孩。七岁的小雀憨厚地笑,踮起脚尖去够低垂下来的冬青树枝,手指折下一片冬青叶,手指将叶片卷成一个叶笛放到嘴边。缈缈深远的声音流淌在山间,围绕着冬青树流转,四处除了风声一片寂静,麻雀悄然落在冬青枝头,拾掇着金斑散落的羽毛。

  突然也有笛声渺茫款步而来,清脆如雀鸟之鸣。宛如竹海茫茫间风撩逗起青涩的竹叶,漫山遍野的淡绿色摇曳落一阵又一阵古往今来的光阴。云雾将山间笼罩,如飞鸟盘旋,又似雏鹿在溪泉间跳跃,落花醉流水,林空鹿饮溪似的宁静旷远。转而似从流瀑间跌落,溅起的水花顷刻化作寒冬深处的一丝跳跃的炉火,火焰旋转扭转出无数金黄色的光芒,夕阳慵懒的睁开眼,孤舟漓江,片片白帆在它深情而炽热的注视下迷失变成一道光。青山轻叹,绵延万里同碧水挥手告别,如一声叹息似的在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故事里消散,唯有白云卷散了清风。

  出现在冬青树下的二十几岁的那个女孩轻轻放下嘴边的竹笛,孩子们将她围住,他们清澈的眼里充满了好奇与崇拜:“姐姐,这是什么呀?”“姐姐,你是从哪里来的呀?”“姐姐……”唯有小雀愣在原地,凝视着女孩手里的竹笛发呆。那根棍子为什么能发出那么好听的声音呢?不觉的,一丝艳羡和渴望悄悄地攀上了眼眶。那片冬青叶耷拉着,羞涩地缩在她手掌心里。“你想看看这只木笛吗?”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面前,把竹笛递过。小雀小心翼翼地接过,手指轻轻地摩挲过竹笛光滑的表面。“要试试吗?按住不同的孔吹,会有不同的声音。”女孩给她演示了一遍,鼓励地把笛子放到她手里。竹笛横在了她的嘴边,她深吸一口气,吹了出去。一声清脆的声音从竹笛里迸裂出来,惊讶掩盖了她的眼眸。又一声略微低沉的声音磕磕绊绊地流出,逐渐的,她的手指逐渐松弛。一连串乐音从指缝里挤出,虽然杂乱却不刺耳,如雪白的芦花在河湾里飘飞,树杈间斑斓鸟儿的欢鸣成群。

  笛声戛然而止,依有余声在耳畔边如水的涟漪回旋,小雀不知所措地望向四周,对上一双双惊讶的眼睛。女孩注视着小雀,眼中光绪流转,似有晶莹的东西一闪而过她的手指颤抖起来,好一会才恢复平静。

  听女孩讲述城里的种种新奇事物,孩子们惊奇地“哇”了一大声,不停地追问着,日渐低沉,风低音大提琴似的弹奏着山间每一棵桦木,冬青轻吻着天空。“好想去城里看看啊。”有人憧憬地说。“小雀,小雀可是最聪明最认真的人,她一定可以去大城市过上顶好顶好的生活!”不知谁提了一嘴,所有人都望向小雀。“小雀,到时候可记得带我们去看看!”他们哄笑着,小雀羞涩地笑着,双手扯着衣角。空气中弥漫着欢乐的气氛。

  该回去了,孩子们欢快的跑下山,小雀慢吞吞跟上去,却发现那个姐姐却还未离开,她回过头,那个女孩站在冬青树下凝视着依旧繁茂的枝叶,伸出手抱住了它,红了眼框。金黄色的光辉将一切笼罩,轻轻地,盖在女孩身上,一切就如一幅画一样朦胧。女孩靠近树干,轻轻地说:

  我回来了。

  小雀记得那次女孩回过头向她走来,蹲在她面前摸摸她的头问她“小雀,你想去大城市吗?”而她憧憬地说想。女孩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随后她手心里就出现了那只可爱的竹笛。她慌忙还给女孩,女孩却郑重地将竹笛重新放在她怀里,对她说:

  “小雀,这只竹笛赠与你了,帮我照顾它好吗?”她看着对面执着的眼睛,愣愣地点头。

  “记得无论走到多远,都不要忘记它——”

  女孩朝她挥挥手,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随后走下山去。

  七岁的小雀揣着那只竹笛,女孩站在冬青树下的影子,一直在她脑海里回荡。

  二

  微醺的日光挥洒进窗明几净,好像麦子碾碎,金黄色的汁液如一个恍惚的梦撒在她身上,笔尖移动着,在桌面投下一个阴影。窗外高大的树木将树叶伸进玻璃窗,留下一道道绿色的痕迹,千万丝温柔的光线从薄暮的怀里跳进翠绿色的树叶间隙里,变成星星点点降落地面,爬山虎一步步悠闲地在淡黄色的墙壁上漫步,在清风里摇晃着脑袋。

  “祁小年,你妈妈在门口找你。”祁小年从一堆公式和演算纸里抬起疲惫的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出门外。

  “小雀小雀!在这里!”“小雀,看妈给你带了卤鸡蛋,还有好几颗酸白菜,还有豆瓣酱,都是自己做的,在学校好好学,也不要累坏了,看这都瘦了一圈了……”妈妈把一大袋的东西塞在她手上,又絮絮叨叨地说。“妈!我都说多少次了,学校不准带这种东西!”小雀打断说,目光瞥见附近同学好奇的眼光,一种莫名的羞愧使她涨红了脸。“还有不是说不要再叫我小雀了吗,让同学听见,又要笑话我了。”她生气地说。“这怎么了,怎么会笑话你呢。”“你别管,反正以后你别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赶紧拿回去吧,我要写作业去了。”祁小年把整袋东西塞了回去,扭头就走,不顾背后的呼喊。

  回到教室里,她低下头把自己埋在题海里,听到周围议论的声音,她的头愈发低了,目光看见桌上那只粗糙的小木盒,眼泪不由地流了下来。她慌忙悄无声息地擦去,只低头学得越发认真。

  记得她考上了镇里最好的高中,欢呼雀跃地来到教室里,却看见一群陌生而不太友好的面孔,异样的眼光直射在她身上。她局促地把校服褶皱扯平了很多次,把衣领也整理了很多次,后来才知道那种眼光,并不是因为她的穿着。他们穿着漂亮的衣服,桌上五彩斑斓的铅笔盒,图案繁多复杂的圆珠笔一把一把;在她把每个学期领的助学金一块掰成两块花的时候宿舍里的舍友们常常欢快地出去吃着她从来没见过的美食,每次叫她她都只能推脱说不去,只因为自己窘迫的处境。

  “这次考试,第一还是我们小年啊。”老师怜惜而喜悦地拍拍她的肩膀。小声的议论声又起,她垂下头,心中早已波涛汹涌。她比他们中的任何人都要努力,在这个难度越来越抬升的高中里她努力地学着,披星戴月地在一大堆繁琐晦涩的题目和公式里沉沦;一遍遍练着英语口语,为了改变他们都笑话的口音;别人成群结队地出去玩时,她也只是艳羡地看一眼,随而在树荫遮蔽的窗边奋笔疾书。她想要努力地去改变一切,“走出去!”她在心里大声地呼喊。她想见更广阔的世界,想改变旁人异样的眼光。

  十七岁的祁小年不再愿意别人叫她小雀,她拼命地学着,努力的想要逃离山间,摆脱同学们嘴中的“土气”,去她向往的大城市。

   三

  黑夜睁开他黑色的眼睛,深邃神秘的银河被五颜六色的荧光淡去。玻璃幕墙流淌着五颜六色拼凑成的广告,车鸣不绝于耳,如一条发着光的河流从四面八方汇集,又流向无数方向。天空被无数高大的楼房遮掩,人潮即便深夜依旧不减,似乎亮如白昼。

  安静的办公室里灯几近熄灭,只留一盏孤零零照亮了一小块。电脑的亮光还亮着,白色的马克杯里,勺子搅动着褐色的咖啡,冒出温热的气体。键盘声细细碎碎在灯光下响着,单调而杂碎,不知过了多久,声音终于停止,归于宁静。按下保存键,她舒了一口气,随而疲惫地趴在桌上,揉着酸痛的肩膀和眼睛。

  她抬头望向钟表,已经午夜了,天空也疲惫得没有了颜色。不经意间望向桌底一个盒子,似乎已经好久没打开过了。她迷糊地打开来将它拿出,一丝竹子的清香如淡绿色的薄雾笼罩了她,是那般的熟悉。她忽的就清醒了,在灯光下那只竹笛安静地躺在她手掌里,手指轻轻划过竹笛的表面,触感依旧如前。她突然想起曾经第一次见的时候她的欣喜,那时阳光正好,金斑点点缀在竹笛身上,是那么的美好与惬意。山坡上的冬青树枝叶繁茂,抖动着满树红艳的果,在光线的装饰下像一个朦胧的光影。

  她忽的非常怀念冬青果的苦涩,怀念竹叶声声,松涛阵阵,桦木亭亭的那个七岁的年月。那时她在林间肆意奔跑,兜了一兜五颜六色的鹅卵石在清澈的小溪里踩着光滑冰凉的青石板,小鱼在脚边钻来钻去。她爬上高大温厚的冬青树,冬青树枝头满树淡白色的花摇曳,嫩黄的花蕊点缀其间。她摘下一片冬青叶卷起吹出悠远欢快的声响,被前来拜访的山风带走。那悠远的声音,是冬青树深绿色调的呢喃。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边,她笑着,偷偷和冬青树讲着悄悄话。炊烟升起,妈妈在山下喊:“小雀——回家来了嘞——!”拉长的声调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二十七岁的祁小年,走过二十年的时光后,终于又想念起从前跌落在屋檐上的光阴,钻进冬青树笛里的呢喃声音。

  四

  村落依偎在连绵的山间,光影晃荡笼罩一层温柔的鼻息。蝉唱着不成调的歌,嫩绿色的禾苗摇晃出水波漾漾,涟漪被鸭群一圈圈地赶。一处处房子烟囱里,缈缈的烟千古年来诉说着多少个乡土的故事,山坡上一丛又一丛的茶叶正茂盛,青绿色的气息随风流转过了一处又一处。

  “那是小雀吗?小雀——!”祁小年抬眼望去,那山坡上一群人欢呼着,叫着她从前的名字。她想起曾经排斥这个名字的自己,如今再次听闻,确实如此的温暖和熟悉。她朝他们跑去,用力挥了挥手。那些曾经的小孩子们,早已变成了青年人,在山间忙碌,变成了土地的一部分。他们拥抱着,絮絮地说着,似乎和从前一样热闹。

  祁小年慢慢走上她熟悉的山路,去寻那充斥在她生命里的冬青树。忽的,一阵欢笑声从山间传来,叽叽喳喳如山间鸟雀。“小鹊,给我们吹一段吧。”他们叫着。不一会,悠远渺茫的声音就在山间流淌起来,带着冬青树深绿色的低吟,刺穿了她记忆深处最柔软的部分。她悄悄走上去,冬青树依旧郁郁葱葱,挂着满树红艳艳的果,像一个个小小的宝石,饱含着多少人的回忆与思念。浓绿色的枝丫轻吻着天空,将无数从太阳口袋里掉出的明亮温柔悉数拥入怀中。

  那个七岁的小女孩被同伴簇拥着,脸上挂着稚气的酒窝,站在冬青树下吹着冬青树叶卷起的叶笛。祁小年揉揉眼,光影晃荡笼罩了一切,朦胧中她似乎看见了从前的自己,那样朴实可爱的自己。手边紧紧攥着的竹笛忽的放到了嘴边,她深吸一口气,吹出二十年后的又一次声音。

  一切似乎都沉寂下来,有如狂风大作,漫山遍野的竹林摇曳唱起淡绿色的歌,云雾在山间漫起,于桦木林间穿梭流转,松涛阵阵应和,低音大提琴奏起二十年后的又一次旋律。落花飞旋如无数蝴蝶,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的渔舟唱晚又相继响起。镰刀扬起晚秋的风声,无数金黄色在田野上流淌。夕阳弯腰拾起散落田垄间的麦粒,以云彩为盏,接一瀑流水,酿出金橘色的酒酿,与炊烟举盏更酌,微醺地斜落西山。手里的杯盏摔落发出清脆声响化作狂风暴雨里亮起的灯,浮动在雨点里,变成路过人间的飞雁的一根羽毛,飞越山脉。针叶林的低咛幻化出深邃悠远的极光,笛声忽的如北冰洋深处的鲸鸣,悠悠然然地消散在深海。

  祁小年睁开眼,顷刻间被一群孩子围了起来。他们清澈的眼中充满了好奇,叽叽喳喳地问她:“姐姐,这是什么呀?”“姐姐,你从哪来的呀?”“姐姐……”她忽的恍惚了一瞬,耐心地回答他们。抬眼望见七岁的小鹊站在原地,愣愣地望向自己,又低头望向手掌里冬青树叶的样子。祁小年走上前将竹笛放在她面前:“你想看看这只木笛吗?”小鹊小心翼翼地接过,手指轻轻地摩挲过竹笛光滑的表面。“要试试吗?按住不同的孔吹,会有不同的声音。”祁小年给她演示了一遍,鼓励地把笛子放到她手里。竹笛横在了小鹊的嘴边,她深吸一口气,吹了出去。

  一声悠扬的声音迸裂出来,小鹊惊了一下,下一个音符就磕磕绊绊地响起来。杂乱却不刺耳,好似秋日漫山遍野的枫叶飘飞,火红了连绵的群山,寒蝉换了声调此起彼伏地弹奏欢快的声音。祁小年听着熟悉的声音,望着沉浸的小鹊,心中光绪流转,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一闪而过。笛声停了,她仍然愣在原地。那山间如麦子般金黄灿烂却又朴实真诚的记忆,手掌纹一样被她紧握,银河流转,揉眼再看时,冬青树下的人影依旧,只是不再是她。

  祁小年讲述着城里的种种新奇事物,孩子们不停地追问着,日光逐渐淡去,冬青红艳的果被天空的手攥紧。“好想去城里看看啊。”有人憧憬地说。“说什么呢,咱们小鹊才是最有资格去那样的地方的。”不知谁提了一嘴,所有人都望向那个七岁的孩子。“小鹊,到时候可记得带我们去看看!”他们哄笑着,小鹊不知所措地笑着,双手绞着衣角。空气中弥漫着欢乐的气氛。祁小年笑了,静静凝视着小鹊。

  该回去了,孩子们欢快的跑下山,一阵窸窸窣窣地脚丫踩着茅草的声音逐渐远去,只剩下祁小年和那棵冬青树。她站在树下凝视着依旧温厚宁静的它,无数情景涌入脑海里,原来历经无数岁月,它会立在原处,一直等她回头。她张开手,轻轻抱住了冬青树干,伏在它身上,她轻声地说:

  我回来了。

  她回来了,在她辗转四处,历经世事尝遍百味后,终于又想起了陪伴过她无数个日月的冬青树。不知不觉已经红了眼眶。她又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姐姐对她说的话:“不要忘记它。”不要忘记那只竹笛,更不要忘记那四季常青,给予她生命的冬青树。二十年后的她才终于明白。

  她在余晖里回头,望见站在原处的小鹊,于是朝她走去蹲在她面前。“小鹊,你想去大城市吗?”看到那稚嫩的脸点点头,她叹息了一声,将竹笛放在了小鹊的手心里。小鹊急忙把竹笛还给她,祁小年微微一笑,又把竹笛郑重地放在小鹊的怀里。

  “小鹊,这只竹笛赠与你了,帮我照顾它好吗?”她执着地说,看到对面愣愣地点头,她忽的安心了下来。

  “记得无论走到多远,都不要忘记它——”

  二十七岁的祁小年对七岁的小鹊说,话音里早就带上了一丝哽咽。

  她把二十年前那个姐姐给自己的话和竹笛,原封不动地又交给了七岁的小鹊。朝她挥了挥手,走下了山。

  祁小年不会再忘记她的冬青树。

  无论你走了多久,走了多远,那曾经陪伴你大半个岁月的事物,会永远越过时间的流转,立在原处,等你回头。无论你走到哪,请不要忘记你从哪里来。记得永远携着你的竹笛,带着冬青树给你的生命和记忆,走下去。

作者的话: 好久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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